MCLC: reading Yu Hua's Seventh Day

Denton, Kirk denton.2 at osu.edu
Tue Jul 23 08:42:32 EDT 2013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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From: Sebastian Veg <sveg at cefc.com.hk>
Subject: reading Yu Hua's Seventh Da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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過近的無葬身地——讀余華新作《第七天》

在余華新作《第七天》的宣傳文案有這樣一句: 「比《活着》更絕望,比《兄弟》更荒誕。」
當然,編者之言,講求效果,不必字字斟酌。但若認真起來,這句話彷彿又
是小說家立意超越舊作的心聲。實情是,《第七天》出版不足一月,內地輿論已對小說褒
貶不一,爭議聲濃,絕不遜於七年前《兄弟》出版時的沸騰景象。但偏偏余華自己
卻說:

「這是最能代表我全部風格的小說,只能是這一部!因為從上世紀八十年代作品一直到現
在作品裏面的因素,統統包含進去了。」

早年余華多被歸類為先鋒小說派,但他最能打動讀者的卻是一份沉重堅韌的生命質感,尤
其在幾部長篇如《活着》、《許三觀賣血記》和《在細雨中呼喊》裏,他對現實的
肆意逼近,以及對生命極其纖細精巧的敏感度,恰恰構成讀者心目中那個質樸而堅壯的現
實書寫者形象。因此當《兄弟》的重口味橫空出世,也同時狠狠撕破了讀者的想
像,他也旋即被萬箭穿心了。

野魂為題顛覆「活着 」

《第七天》的爭議卻不在於口味之輕重,而在淺薄還是深刻。其實小說起首的確令人滿有
期待的: 「濃霧瀰漫之時,我走出了出租屋,在空虛混沌的城市裏孑孓而行。我
要去的地方名叫殯儀館,這是它現在的名字,它過去的名字叫火葬場。我得到一個通知,讓
我早晨九點之前趕到殯儀館,我的火化時間預約在九點半。」其強大之處,在於
余華似乎顛覆了過去以「活著」為重大主題的寫法,而轉入一種「鬼的書寫」裏去。故事
主人翁楊飛一開始已死於非命,但因無人為他殮葬,便變成一個遊走於陰陽兩界的
野魂。在遊蕩的七個天裏,楊飛回憶起他因重病出走的父親和仍然心愛的前妻,同時也遇
到很多曾在他生命記憶中擦身而過、如今已跟他「君體相同」的亡魂。

超現實與現實接軌

乍然一看,這敘事結構甚有心靈勵志小說的庸俗况味,但余華當然不至如此。他寫鬼,卻又
並非以鬼喻人,反而是他試圖以超現實的寫法,直撲生命的最後碉堡——死亡。
過去他寫人的活着,即使觸及死亡,也礙於現實主義的鉗制,只能以肉身腐朽為敘事終點。
而《第七天》對生命的考掘,卻是另闢蹊徑,從死後一天開始。主人翁楊飛在迷
糊中失去生命,他須得自己淨身,自己穿上睡衣作殮衣,又得自行到殯儀館輪籌火化,卻又
因沒有親人為他準備骨灰盒和墓地而遲遲不能入土為安。但「安息」顯然又不是
死亡的最後終點,結局裏有剛死的人問楊飛,那是什麼地方?他乾脆答道: 「死無葬身之地。」
在這個死亡的罅隙之間,他卻不意遇到一些中國社會裏的冤魂:火災中被
瞞報的死者、強拆時被石屎壓死的夫妻、跳樓自殺後還需要男友賣腎籌錢買墓地的打工
妹、被當作醫療廢料的死嬰……於是,生死飄搖的超現實又再度與真實的社會現實接
軌了:生於中國的人都是「裸命」,他們的裸, 不只在於肉身終日暴露於社會體制的腐朽
和冷酷之下,更在於他們甚至沒能在死後保持尊嚴,於是他們只有在兩界之間飄
蕩流連,任肉身腐化,骷髏敗露,永遠「死無葬身之地」。這才是小說的母題。

荒誕無常死後亦然

網上評論多說,這種寫法試圖直面社會現實陰暗面,卻顯得有如剪貼新聞,令人覺得余華未
及消化現實,自然寫得倉卒。我們對此很難作出簡單評價,正如余華自己也
說: 「中國現實太荒唐,你永遠趕不上它,我妒忌現實!我們老說文學高於現實,那是騙人
的,根本不可能的。」因此,若說《弟》是恰如其分地呈現了中國現實某一種
荒誕性質,《第七天》倒反是對現實的一次回歸。余華寫的仍然是現實,他仍然是在中國
現實主義小說偉大傳統中的先行者之一,只是他已不願再跟現實比荒誕了。如果
說,《活着》等舊作是余華要寫出冷酷現實中的生命頑力,《第七天》所要寫的則是荒誕
現實裏的生命無常,甚至在死後還縈繞不去。

主角旁觀面目模糊

余華自言對這部小說的語言非常講究,而呈現出來,卻偏偏又相當淡然簡約,大異於過去的
風華絢爛。無怪乎讀慣了冷酷如《活着》或淫穢如《兄弟那些重口味文字的余華
讀者,似乎都看不慣《第七天》索然無味,因而力斥小說蒼白枯燥。當然,有論者亦替《第
七天》辯護,指小說語言的淡然應是一種詩意盎然和哲理澄明,絕非蒼白枯燥。
但小說中的語言密度,無疑是遠遜於余華大部分前作。表面上文字是簡潔的,然而一路讀
來,卻隱然透露出一股抽離感,事件描寫和人物刻劃不夠巨細無遺,除了當中寫楊
飛與父親不離不棄一段,以及他與前妻藕斷絲連一段,皆堪稱動人之外,其餘各段,敘事者
楊飛總是被置於旁觀者位置,或是覆述或是聆聽一眾亡魂的故事。於是過去那種
余華式的管窺式現實書寫沒有了,角色的血肉也隨着略嫌典型化處理而變得面目模糊,恰
如小說裏的亡魂在日久之後漸漸化為骷髏一樣。

過去余華筆下的角色向以血肉分明見稱,像《活着》的福貴,《許三觀賣血記》的許三
觀,以至《兄弟》的李光頭等,皆屬一時之選。而今《第七天》裏的楊飛,其角色格
局極其量只算中短篇小說的主角,其他時候都只是一名敘事者,冷靜地旁觀他人的生命。
如此經營,在舊作是罕見的,這或許算是余華對自己作為一個現實觀察者的直接投
射吧?他曾說: 「在《第七天》裏,用一個死者世界的角度來描寫現實世界,這是我的敘述
距離。《第七天》是我距離現實最近的一次寫作。」正是由於距離過近,余華
也稍稍失落了其獨步天下的文學敏感度,他只好把那難以追趕的荒誕現實,生硬地寫成如
現實一般的樣子,而不是更深刻敏銳的文學再現。這一點,正是《第七天》淺薄而
枯燥之所在。

文鄧正健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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